台語豬牯辨–兼談康熙字典的錯注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4/7/3 谷德

豬性淫，在台灣好色的男人常被影射為發情的公豬，即俗謂的『豬哥』，這詞的正式寫法教育部的編訂從俗也訂為『豬哥』，個人認為値得探討，其實應以豬牯為當。以下將以字源考證為據，試為申論。

一、牯

牯:公戶切。教育部國語辭典修定本的解釋為：『1.母牛。玉篇˙牛部：「牯，牝牛。」 2.割去生殖器的公牛。明˙張自烈˙正字通˙牛部：「牯，俗呼牡牛曰牯。」』

依以上解釋的第1、2條，「牯」指的是母牛或閹公牛。但是這裡出現了一個問題，依其文末所引注的張自烈《正字通》卻說：『牯，俗呼牡牛曰牯。』也就是說正字通明明指出牯字是代表公牛，怎麼會在玉篇裡會說牯字是母牛的代稱呢？把兩個完全相反的含意用來解釋同一個字，這矛盾也為免太大了。

其實教育部的解釋是有問題的，牯的本意是指公牛或公的牲畜動物，相對於牯的另一個字「牸（疾置切）」才是指母牛。這樣的錯誤不止出現在教育部的字典，也出現在坊間絕大多數的字辭典。道理很簡單，因為這個錯誤是從康熙字典就發生了，而坊間的字辭典幾乎都是根據康熙字典加以編撰的，在未明究裏的情形之下，也就把馮京當馬凉，一路跟著錯下去了。

從史籍追查牯的相關條目如下：

1. 隋唐《通典》《郊天下》『大雩禮於壇，用黃牯牛一，祈五天帝及五人，』

2. 唐陸龜蒙《祝牛宮辭》『四牸三牯，中一去乳。天霜降寒，納此室處。』

3. 宋范成大《秋日田園雜興》『 牯牸無瘟犢兒長』

4. 宋《太平廣記》『一夜遣人密以健牯五十牽至州南，鑿垣架濠，移入城內。』

5. 明張自烈《正字通》牛部：「牯，俗呼牡牛曰牯。」

6. 明《西遊記》『嵯峨雙角冠，端肅聳肩背。性服青衣穩，蹄步多遲滯。宗名父作牯，原號母稱牸。能為田者功，因名特處士。』

依上列條目綜評如下：

1. 《郊天下》指用黃牯牛於祭天帝，依禮必然用的是未閹的雄牛。

2. 《祝牛宮辭》的四牸三牯，明白指出是四隻母牛與三隻公牛。

3. 《秋日田園雜興》的牯牸無瘟，是說公牛母牛都健康。

4. 《正字通》明白指出了牯就是公牛。

5. 《西遊記》的宗名父作牯，指出牛妖的父親是牯牛。

6. 《太平廣記》的健牯五十，指雄健公牛。

由上可知，從隨唐到宋明，牯字都在指稱公牛。然而何以康熙字典卻注牯為母牛，那應是受《玉篇》的誤導。考《玉篇》為南朝顧野王所作，是依說文解字為本所編的字書，編撰原本相當嚴謹，但由於佚亡嚴重，屢經後人大肆整修，因此難免多誤，牝與牡筆劃相近，容易誤判。而牯又是後起字，說文解字無載，所以諸家也無從根據說文來核對。康熙字典應該是以訛傳為據，才會出現前後矛盾的錯誤。後人不查，據以編撰，所以現今的字辭典，也幾乎都把牯誤為母牛了。但話說回來，也有少數不受其惑的，如王力的古漢語字典，就明白指出，牯是公牛。牯的同源字有:羖 、豭、 麚 等，都是指稱公獸；羖稱公羊，豭稱公豬， 麚稱公鹿，此也可佐證牯指的是公牛而不是母牛。

二、哥

哥是漢朝才出現的後起字，《說文解字》：『哥，聲也。从二可。古文以為謌字。』又《史記》：『而民人思召公之政，懷棠樹不敢伐，哥詠之，作甘棠之詩。』又《漢書藝文志》：『詩言志，哥詠言。』可知其原意不是指稱兄長，而是同於謳謌的謌。

稱呼兄為哥的記載，到了唐朝的文學裡才出現，如白居易《祭浮粱大兄文》：『再拜跪奠于大哥座前。』又如閻選《浣溪沙》：『醉後愛稱嬌姐姐。夜來留得好哥哥，』所以這哥哥的用法，有可能是源自唐朝引進的外來語。如阿爾泰語系的蒙古語即稱呼哥哥為ах[akh]，土耳其語為kardeş。亞賽拜然則為qardaş 。

三、結論

個人認為台語俗稱豬哥的正式用字應以豬牯為宜，理由如下:

以字義來說，豬豭應算合理，但豭字太冷僻，又其音為古牙切，與哥的音也稍有差異。

哥字唐以後雖然脫離了謳謌的意涵，被轉用於稱呼兄長，但也一直沒有被連結上動物的例子。

牯字原本用來稱呼公牛，但在南方也常將之轉用於其他獸類，如溫州即稱公羊為羊牯。又台灣客家人雖稱公豬為豬公，但大陸的客家人卻有稱呼公豬為豬牯的，與我推演的正好穩合。

本文主要為討論公豬的台語合理用字。如果針對好色的男人，個人認為用「痴哥」頗為適合，而且也可能才是本字，除台語同系的閩南語有此用法外，如潮汕、客家也都有此一用。而東鄰日本則稱好色者為「痴漢」，是異曲而同功。

附言：

教育部編訂台語建議用字雖立意良善，但其用字也頗有爭議；有些是錯用，有些是明明有可與漢語統合的既有字，卻捨此另創新字。這些現象必然會造成學習的絆腳石，影響學習成效。

漢語系在南方各語族之間，有關係極為密切的同源性與互用或借用的情形，台語文字的編整，除漢語外也應該斟酌參考這些旁鄰語族的使用狀況，有些珠絲馬跡，稍加研究即會有峰迴路轉之效，不必一意閉門造車。這會避免台語文陷入曲不高又和寡的現象，也會讓台語文的推廣有事半功倍之效。